江离,你还好吗(美丽中国)

    你离开我半年了,江离。我每日都会思念着你,像思念我的宝贝女儿。

  4月中旬的那天早上8点多钟,我在长江边的胭脂坝中华鲟放流园为你送行。亲切的江风里却还夹杂着一丝早春的寒意,一如我激动的心情中夹杂着不安和不舍。参加放流的志愿者熙熙攘攘,我在人群中毫不起眼,而你也一样,你夹杂在众多的鲟鱼中,我知道你在其中,却无法找出你的身影。

  我俩的相认是一种缘。那是前年元旦的上午,10点多钟。我陪朋友到中华鲟园参观,了解到你的中华鲟家族被称为“长江鱼王”,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之一,大鱼有着重达千斤以上的庞大身躯。而现在却濒于灭绝,种群数量越来越少。葛洲坝工程建设后,阻断了你的家族通往上游金沙江去产卵的通道,现在只能把葛洲坝下游十公里江段当作新的产卵场,而每年到宜昌来产卵的亲鱼仅200至500尾。我的心顿时感到疼痛,我深深地喜爱上了你的家族。因此,当讲解员热情介绍说市民可以认养中华鲟时,我便起意认养了。

  当我把手臂伸到养殖池里,好玩似地逗弄那些游来游去的中华鲟时,奇迹发生了。一尾两尺来长的中华鲟向我游过来,调皮地吻我的手指,然后退开,深深地望了我一眼,再仿佛害羞似的一扭头,扎进深水中去了。那一刻,我内心的感动无法言说。我心中已记下了你的形象,我能认得出你来。我立即对讲解员说,我要认养的就是它了。

  工作人员立即上来,似乎也没有费多大力气,便用渔网把你捕捞起来了。我一看,正是你。工作人员介绍说,你有3岁了,是人工繁殖的中华鲟,一条雌鱼。当时你还没有起名哩。我联想到工作人员曾给我介绍,传说4000年前屈原在汨罗江投江后,就是中华鲟把屈原驮回宜昌的,便立即从《楚辞》名句“扈江离与辟芷兮,纫秋兰以为佩”中为你找了一个名字:“江离”。江离是一种香草,屈原喜欢的香草,他常把它佩戴在身上。既然传说中华鲟家族与屈原有这种渊源,那么我借用屈原诗句给你起这个名字,想来屈原不会怪罪的。起这个名字还有另一层含意,就是你会在长江被放流,我俩注定了离别。于是你就叫江离了。工作人员帮我在你的背脊上嵌入了T形金属牌。牌上有你的名字、性别、年龄,以及鲟园的电话、我的电话。还在你的体内植入了PIT芯片——芯片里可以通过电子扫描得到你的相关信息,相当于你的身份证。

  后来我去看望过你多次。在宜昌,我感觉生存压力很大,总是忙碌,但再忙,我也要挤出时间去看看你,我的江离。每次,你都仿佛能感知我的到来,主动地游过来,用圆圆的眼睛打量我,仿佛在用无声的语言向我问好。我抚摸你的头和五条棱的脊背,你竟那么乖顺。我给你喂专用饲料,你像个贪吃的孩子一样,连忙从我的手上把它啄走,让我的指头痒痒的。每次,我都会向同行的朋友骄傲地介绍说:瞧,她有多美呀,知道吗?这是我的小女儿,她叫江离。而每次,我都会在你的眼中看到快乐和羞涩。

  那天突然就接到了你要被放流的电话通知。我的心顿时像被打翻的五味瓶,有着多么复杂难言的滋味。江离,你要被放流,这意味着你长大了,而这也意味着,我也许再也看不到你了。但那天我出差在外地,深夜才能赶回宜昌,所以竟遗憾地没有来得及前往中华鲟园最后看望你一次。

  次日早上我按时赶到放流园。那里早已布好了一条长长的直达长江的放流滑道。鲟鱼们被一车车地从养殖基地运过来,然后通过滑道滑入江里。我在心里暗自祈祷,希望我能够碰巧看到你通过滑道,那可就真是神迹了。我和志愿者们守在滑道两边,目睹着你的同伴们快速地从面前滑过。一个多小时以后,放流结束了,可是,我没有看到你,我的江离。那天同时放流的你的同伴那么多,混杂在一起,而你们从我面前都只是一晃而过,我哪能看清我的你呢?

  江离,我知道你这时已经在长江里了。你正在长江里游动着,为新的环境而欣喜着。过去你的空间只是那么小的一方池子,还要靠人工供氧才能呼吸,而这时你拥有了滚滚长江,拥有了广阔的天地。此刻你一定像孩子出游似的,带着巨大的好奇心这里嗅嗅,那里看看。我当然应该为你高兴,然而我的怅然和不舍也是巨大的。人们都已经散去,我却还坐在江边,望着远处发愣,久久不肯离去。现在的长江水,你饮得惯吗?再没有人按时定量地喂给你饲料了,你会自己捕食而不至于忍饥挨饿吗?

  半年时间已经过去了。江离,你现在在哪里呢?我不得而知。我只能时常从我案头的一帧你的照片上寻找安慰。鲟园的讲解员曾给我介绍,将来会对放流的中华鲟使用GPS定位系统,随时可以查到行踪,但江离你这一拨还没有实现这个,所以你现在在哪里,我是根本无从得知的。半年来,不时从媒体上看到一些坏消息,说是有放流的中华鲟被人捕杀了,当事人被抓获;也有说发现中华鲟的尸体,据专家检验说是水土不服……每次看到这样的报道,我总是更为牵挂你,江离。你一直音讯全无,没准倒是一件好事。可是我的忧虑却是揪心的,怎么也挥之不去,因为我知道,放流出去的中华鲟,在人类捕杀、水土不服之外,还将面临被大鱼吞吃、被污染物毒死等诸多生死考验,你们中能幸存下来的,毕竟只是极少数。

  江离,你的家族,历来被人们称为“爱国鱼”。你们通江达海,万里远游,但是当你们性成熟之后,一定会不顾路途遥远,溯长江而上,来到宜昌交配和产卵。1.4亿年以来,你们一代一代就是这么做的,所以江离,只要你活着,我知道你注定还会回宜昌来。但是,你15岁时才会性成熟,才会回来,而那时,我俩怎样才能相遇呢?希望大约是很渺茫的。也许,你好好地活着,能回来,对我而言,就是最大的安慰;相遇不相遇,倒显得很次要了,江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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