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纪念韩愈逝世1200年】我们为何纪念韩愈先生,如何传承文道合一

824年那个冬天,大唐长庆四年,韩愈病逝于长安,终年57岁,尚不足一个甲子。至今2024年,距离824年二十个甲子。人之生命,有长宽高,韩愈活得不算长,却活出了辽阔,闪烁在历史的星空。1200年过去了,他的事功、人文、思想、魅力持续不断地影响着我们这个民族文化的传承与繁荣。今天,我们走进韩愈,来聊一聊退之先生的故事,以此扩充我们的心量,一起追寻希望。

苏东坡、王阳明等人“点赞”韩愈

初识韩愈,应当追溯到十几年之前。那些年“百家讲坛”很受人关注,我读过《康震讲韩愈》。有一年到河南焦作出差,我还特意去孟州参观韩愈故里,那里有个老人,一生只做一件事,守护韩愈。直到近几年,韩愈才真正走进我的“视野”,毋宁说我有幸去韩愈那里汲取一笔精神营养。

千年以来,韩愈一直很火。苏东坡在《潮州韩文公庙碑》中,称韩愈“匹夫而为百世师,一言而为天下法”,“文起八代之衰,而道济天下之溺;忠犯人主之怒,而勇夺三军之帅”;王阳明亦在《传习录》中称韩愈为“文人之雄”。

史学大师陈寅恪曾于1954年发表《论韩愈》一文,对韩愈之评价,全面,深刻,权威,姑且摘录要点于此:一曰:建立道统,证明传授之渊源。二曰:直指人伦,扫除章句之繁琐。三曰:排斥佛老,匡救政俗之弊害。四曰:呵诋释迦,申明夷夏之大防。五曰:改进文体,广收宣传之效用。六曰:奖掖后进,期望学说之流传。有兴趣者可阅读《历史的苦心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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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愈是一棵参天大树,也是一篇锦绣文章,读懂他,着实需要功夫。

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出生的时代、国家和家庭,这是他的出发点,而落脚点则是心中有“道”,脚下有“路”,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人生道路来。

苦逼到酷毙:韩愈的求学、求职之路

韩愈出生于唐朝,父亲韩仲卿是为官之人,名声很好,李白曾为之撰写《武昌宰韩君去思颂碑并序》,这样的出身应该是令人艳羡的。但韩愈出生于768年,安史之乱的硝烟刚刚散去,盛世已经不再,现在我们在西安大唐不夜城看到的盛景,那是韩愈出生之前的事情。在他三岁那年,父亲去世,韩愈由兄长韩会夫妇养大,后来又西去长安投奔一个堂兄,这位堂兄却在西部边境战事中殒命,韩愈只能一度流落首都街头。

韩愈的求学、求职非常坎坷,所谓“酷毙”的人生,大多有一个的“苦逼”的青少年。他先后三次参加考试均是名落孙山,直到第四次方才晋升进士。就像现在的青年大学生拿到了清华、北大(个人成绩好、家庭人脉广,一般的还不行)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和学位证书。

这一年,韩愈25岁。

学历是敲门砖,没有它不行,只有它也不行。要想入职体制,韩愈还须参加吏部的“铨选”考试,相当于今之国家公务员局组织的中央国家机关公务员招录考试,结果又是连续三次不中,韩愈还捧着笑脸、厚着脸皮去拜访那些朝廷大佬们,又投书以求举荐信,但这一切都是枉然,他只好到体制外打打零工,给节度使当幕僚,一边打工,一边备考。又是第四次,他终于通过国家公务员局的考试而进入体制。

这一年,韩愈34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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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师说》的千年误读

这家单位叫国子监,韩愈担任四门博士,行政和教学一肩挑,对象是较低级别官员的子弟。

小伙子们不怎么喜欢学习,沉溺于吃喝玩乐,就像现在不少大学生,不是以学为主,而是玩虚拟世界。就业形势不是很好,社会也不太稳定,稍微有点实力和野心的地方节度使就敢挑战天子权威。有些人毕业即失业,所以不少人就比较颓废,表面的松弛感难掩内在的危机感。

韩愈是一个事业心、责任感很强的人,既看在眼里,则急在心里,责无旁贷,寝食难安,于是就写出了一篇大作《师说》,到现在还是中小学课本的必选篇目。特别是“师者,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”,持续引发人们对教师这个职业角色的思考。

不过,刘宁老师在《同道中国:韩愈古文的思想世界》一书提出了不同观点。刘老师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的研究员,中国唐代文学学会的副会长。他说,很多人把“受业”等同于“授业”,这是对韩愈《师说》一文的误解,整篇文章不是从教师的视角来谈的,不是强调教师的角色是传道、授业、解惑,而是从学生的视角来谈的,重在诠释学生应该如何选择老师,如何自主学习,如何树立志向等问题,旨在建立一种比较平等开放的师生关系。

“受业”这个视角,对我们现在青年大学生的成长和发展更具针对性和启发意义。

从“要我学”,到“我要学”,上大学不再是被动学习,而是主动学习,更是自主学习,由此形成独立思考、独立判断、独立选择,为自己的成长和发展切实负起责任。通过自己的努力,也包括教师的指导,来培育塑造社会需要的价值观、知识技能,包括与人交往、能够正确处理情感这样的软技能,不断去揭开自己人生的困惑,这才是解惑的本意。

开窍,不是教出来的,而是学出来的,更是悟出来的。一千多年前写出的文章,到现在还在理、管用,此即真理无敌。

恰恰是因为韩愈坚持这样的师道,他很爱惜人才,也肯体恤、提携人才,很多人愿意接近他,所以他的生命里就聚集了一大帮志同道合、亦师亦友的人。钱钟书之父钱基博在《韩愈志》中记载了韩门学子主要有十人:张籍、李翱、皇甫湜、沈亚之、孙樵、孟郊、贾岛、卢仝、刘叉、李贺。长安城中,韩愈自主设计了一套小别院,姑且称之“韩家庄”,韩愈好客,也好为人师,庄中常来之人自然也就不限于这十几个人。

以孟郊为例。孟郊此人比韩愈年长二十岁,早有诗名,那首《游子吟》就是他写的,“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”,至今妇孺皆知。四十岁那年,孟郊骑着毛驴到长安赶考,落榜,却与韩愈相识。六年之后,孟郊考中进士,欣喜若狂,又留下名句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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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、孟两家的交情可不浅,因为自己经常流转不定,韩愈就把儿子韩昶打小寄住在孟家,跟着孟大爷学习经文。可是孟郊是不幸的,他送走了母亲,接着又白发送黑发,三个儿子先后离世,孟郊痛不欲生,后也撒手人寰。临死之前,他将妻子托付给韩愈老弟。

“古文运动”是怎么回事

像孟郊这样的生死之交,还有很多,如李贺,如贾岛,再如柳宗元。韩愈和柳宗元、刘禹锡等人皆是好友,“韩柳”并称,他们几个人一起掀起了一场“古文运动”。

韩愈之志,不仅仅在于教导几个学生,引导一下学风,他心忧天下。社会上流行骈体文,注重四六句式,对仗平仄,不引足典故不足以为文,韩愈对这种文风非常反感,力主倡导一种新文风。

欲了解韩愈所主张的新文风,还需要了解骈体文更往前的文风。这就要提及“文质彬彬”。

此词来自《论语》,我们现在常用之来形容一个人,实际上它最早是指文风。简而言之,“文”就是经过雕饰、修饰的,“质”则是没有经过雕饰、修饰的,如不较真,二者的关系类似于内容和形式。过于纠结“文”,或者过于重视“质”,都不太合理,所以古人注重内容和形式之间的平衡,调和“文”和“质”,此即“文质彬彬”。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,不妨叫“朴实有华”。

由此来看,所谓古文运动,从近处来说是对骈体文的纠偏,从远处讲是对“文质彬彬”的回归和突破,也可说是“否定之否定”。

韩愈、柳宗元等人倡导的古文运动,核心要义是弘扬儒道,文道合一,以道统文,以文明道。“道”就是儒道,讲的是同一性,“文”则是指多元性,也可以理解为现在常讲的思想性和文学性的统一。有位老兄在教育部工作,他经常讲“循大道,做小事,做好事”,估计和韩愈的“道”一脉相承。

为了弘扬儒道,韩愈写了很多文章,首先需要讲清楚这个“道”,代表作是一组作品,《原道》《原毁》《原性》《原人》《原鬼》,简称“五原”。

《原道》以“仁义”界定“道德”之内涵,揭示佛、老之道与儒道的差异,表达弘扬儒道、排斥佛老之义;《原性》以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界定“性”之内涵,再以三品言性的形式,辨析中品、下品之性与上品之性的差异;《原人》在与天、地的相互关系中,确立人的独特位置,再辨析人与禽兽的区别,提出“圣人一视而同仁,笃近而举远”;《原鬼》从音声、形状、气息之有无等,确立鬼“无声无形”,一旦人有悖谬之举则托于形声“而下殃祸焉”的内涵,对“鬼”与“物”做出辨析;《原毁》指出“毁”之根源,在于违背儒家为己之道的荒忽懈怠与嫉贤妒能,文章在树立古之君子为己进取之义的同时,对今之君子不能“为己”的种种表现提出批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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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组文章,震烁今古,影响深远。略举一例。我的家乡是河北省内丘县金店镇韩郝庄村,村中共有四个姓氏,韩、关、郝、尉迟,韩氏居多。根据县志记载,明代村中出一名人,叫韩原性,即以韩愈《原性》一文为名,迁官至州府通判,相当于今之延安市副市长。

50多岁的侍郎竟敢讽刺皇帝

弘道之举,贵在于行。“五原”之中,韩愈最重视《原道》,用力最猛,付出代价愈大,代表性事件莫过于给皇帝唐宪宗上《论佛骨表》。乃是公元819年,韩愈52岁。

有唐一代,信奉道佛,从上至上,已然成风。陕西省宝鸡市扶风县有座法门寺,东距西安110公里,寺内供奉佛骨舍利。佛祖释迦摩尼涅槃之后,天竺阿育王将佛祖遗骨分为84000份,分送世界,眼前佛骨犹如佛祖本尊。举凡信佛人之,多有舍利信仰。有一年,我还去参观过这座法门寺,举目所见,信徒香火两旺。

《论佛骨表》这起事件,就发生在这个法门寺。根据惯例,每三十年,皇帝专派一支队伍将法门寺舍利迎接到长安皇宫中供奉三日,然后再送回寺内。可见,这在当时是一件盛事,上至皇帝大臣,下至寻常百姓,都是翘首以待,就连韩愈,和舍利谋面,见识这种盛况,这辈子仅此一回。

当此盛举,歌功颂德者大有人在,极个别人心有不悦,也只能看破不说,遑论往枪口上撞呢!韩愈性格之中,确有偏激一面。五十多岁,早就是“老机关”了,即便是上书,你早点上呀!佛骨没走出寺们,你说呀!他不,非得等到离开了宫门,他却上表。上表也就罢了,可以言辞委婉一些,他却刚烈异常,真是又揭佛祖的短,又打皇帝的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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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若不是几位大臣求情,唐宪宗当天就命人把韩愈的脑袋咔嚓掉了。既然选择了奋不顾身,也只能风雨兼程,韩愈被贬潮州,潮州当时是个蛮荒之地,家人也要随之流放,不得继续待在长安。流放不是旅游,可怜韩愈最小的女儿,哪里受得了这种罪,因病夭折,这也成了他这个父亲心中永远的痛。如果不是唐宪宗误食金丹暴亡,新皇帝继位,韩愈说不定会终老于此呢!

270多年以后,苏东坡也被贬到这个南蛮之地,一个是潮州,一个是惠州,两地相距不远,二人之心境又是如此之近。

韩愈的遗产和更广的世界

在苏东坡的笔下,也是心里,韩愈文道合一,又是文武双全。

韩愈曾在50岁那年,协助丞相裴度平定淮西叛乱,又在55岁那年,千里走单骑,赴镇州(今河北省石家庄一带,治所在正定,“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”一语即出自韩愈)宣慰乱军,不费一兵一卒,化干戈为玉帛,平息镇州之乱,史称“勇夺三军帅”。

韩愈一生,时而为官地方,时而又回中央任职,如吏部侍郎、刑部侍郎,副部级干部,同时韩愈更是一个文学家、思想家,文道合一是他留给后人,以及我们这个民族、这个世界的最丰厚、最宝贵的文化遗产。刘宁在《同道中国》中写道:

韩愈不仅吸引了当时的同道之人,也在其身后引发了无数士人的追随与敬仰。他开创了一条全新的道路,吸引了无数的同行人、同行者。这条路并不平坦,行路人需要绝大的勇气和毅力,所有走上这条道路的人,都感受到此路开拓之艰难,因此由衷敬仰韩愈的力大思维,钦佩其卓绝的才华。为什么如此艰难,还是有那么多人走上此路而义无反顾?因为这条路,才能让人挣脱凡俗的束缚、乡土的羁绊,超越家的视野,看到更广大的世界。

在那个人人都会吟诗的年代和国度,满大街都是诗人,韩愈作为文坛领袖,并无门户之见,更无一己之私,相反,他力推李白和杜甫,我们今人提起唐诗自然想起李、杜,这要感谢韩愈那首《调张籍》,“李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”。

略读韩愈,读出八个字:自信自强,自谦自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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谨以此文,纪念一代文宗韩愈逝世1200年!


轮值主编:韩好、成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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