据说,我们的祖太爷,不知为什么家境败落,从河北遵化东下营村穿着纸裤子只身来到沟门子,因为人很聪明,也能干,老伊家把姑娘给他做媳妇,并给他一条山 沟开荒,年轻两口子踏出了通向厂沟西沟的这条小道。150年过去,到20世纪50年代初我记事时,这条山路是道无三尺直,路无一步宽。偶有“洋车子”入 村,但见车骑人,未见人骑车。夏天顺着河套走,洪水一来,“道儿”就没了踪影,需要人们再重新踩出一条道来。山洪过后,人们为了过河,在河中摆放些“搭 石”,免去了脱鞋蹚水之累。走在这铺满石头的道上,小心翼翼,还经常会落水,跌得脚指头伤痕累累。记得上小学时,最盼秋季到来,走河边的耕地,比走河套平 缓多了,舒服多了。冬天的路,一段河西,一段河东,总要跨河走冰,一遇越凌水出现,就得绕道而行,绕不过去的地方,只有选越凌水浅的地方走,冰水有时灌进 鞋里,又湿又凉,受罪一天……
就是从这样的小山道上,祖辈们将山里的柴火、木炭等用毛驴驮到山外的遵化县城去卖,换回些棉布、食盐、碱 面等必需生活用品。从我们村到遵化县城去赶集,来回90公里,西风深夜,冷月霜晨,横走冰凌,驴不停蹄地要两天时间。就这样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星星还 是那颗星星,月亮还是那个月亮,道路还是那条道路,人一代接着一代老去新生,走着,走着……
沿着这条山路,我到离家二三公里外的沟门子 读完了高小;又沿着这条山路,到20公里以外的半壁山读完了初中。16岁那年,初中毕业,当我高兴地告别校门回家时,走了不到2公里,还未到达庙岭梁顶, 左脚的鞋底与鞋帮就分了家。肩上背着破烂行李,手里提着“耍圈”的布鞋,光着脚,踩着石头,连蹦带跳走完了18公里的路,终于回到了家。那年秋天,我被北 京黄村林校录取了。父亲带我翻过西沟大梁,走了35公里的山路到鹰手营子坐上夜间的火车。当第二天清晨走出北京火车站,来到天安门前的长安街时,我看傻了 眼,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宽、这么平的路,那么多车在路上你追我赶地飞奔,竟一点烟尘也没有。想起在家赶着十几只羊走在乡间小道上那烟尘滚滚的景象来,真 是两个世界啊!
上世纪70年代,我带着新媳妇回老家见父母。三弟赶着一头小毛驴,到20公里外的半壁山来接。出生在上海滩的媳妇,从来未走过如此崎岖的山路,更未领略过骑毛驴的雅趣,山陡路滑,几次从驴背上摔下。事过多年,提起这次回家历险记,仍是毛骨悚然,心有余悸。
这几年,经常有人问我,你脸色那么红润,身板那么硬朗,是怎么保养的?我告诉他们:是从小就享受“足疗”的缘故。为了省鞋,经常赤脚走路,硬硬的石子踩 在脚下,那不就是最好的足疗吗?家乡那宛如羊肠的小道,在给乡亲们的生产生活带来诸多不便的同时,也磨炼了山民的意志,更锻炼了他们的体魄。
直到十几年前,随着一条简易公路的修通,小山村终于开通了到老家兴隆县城的客运班车。不过,由于山路崎岖,车速很慢,而且只能通大车,底盘低的小车仍旧 不能通行。我从海南回老家,一路要经过3个3小时。这几年,路一年比一年修得好了,土路铺上了沥青面。去年母亲78岁生日那天,平滑的水泥路又从乡政府一 直铺到家门口。现在再从海口回老家,已从3, 3, 3变成3, 2, 1了。乡亲更近,亲情更近,家乡的路与祖国血脉贯通。这是乡路的变迁,也是时代的 变迁。
我常想,如果我们的太爷在天有知,看到他当年踏出的那条小道,如今已变成了平滑的水泥路;看到沿着他当年走出的那条小路,后辈们 走向祖国各地,纸裤子已变成了西装革履,在文化、经贸舞台上叱咤风云;看到沿着他当年走出的那条小道,走出了刘章等好几位乡土作家、诗人和许多有出息的儿 孙、后人,他该会多么高兴啊!我想,这绝对是他不曾有过的梦想。刘福堂